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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9章 四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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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9章 四喜

采芝堂的大堂裏, 楊安順正在拿著抹布擦櫃臺,時不時轉頭看一眼。盧玉貞在大堂裏坐著,安靜地看著一本醫書。

二樓會客的房間內, 蔣夫人慢慢在椅子上坐下, 梁掌櫃支支吾吾地道:“大掌櫃,我想著做滿這一個月,就辭工了。”

蔣夫人楞了一下, 問道:“這是……”

梁掌櫃苦笑不答。蔣夫人就陪笑道:“梁掌櫃,您也是店裏的老人了, 都做了十幾年, 眼看著我快要臨盆了, 鋪子裏的大小事務,還得您多操著心,這個時候您要辭工,不是……”

她看梁掌櫃面有難色,又笑道:“咱們鋪子裏的工錢, 一直比外頭回春堂那些大醫館都要高一成的,過年的時候發的紅封也多。這個不用我多說,業內的行情您也懂, 若是有慢待的地方, 下個月可以再給您加兩成。咱們有難事都好商量的。”

梁掌櫃低頭看著腳尖,過了一陣才擡起頭來道:“大掌櫃, 不是錢的事兒。說起來我也難開口。我家中是老來得女, 養得跟眼珠子似的, 今年十四了。虧得我平素積德行善, 人緣也好,早年托媒人給定了一門好親事。那家家境也是平常, 只是孩子讀書好,十七八歲中了秀才。我是想著今年就成親的,家裏嫁妝也都備下了。沒想到前幾天媒人來說,說……人家聽說咱們鋪子是……太監的女人開的,嫌名聲不好聽,硬是要退了這門親。我家老婆子千說萬說,就差哭著求他們了,又答應多陪嫁十畝地,這才緩了下來。我女兒聽說了,急得要拿繩子上吊,被她娘攔下來,倆人抱頭痛哭。我回家對著母女兩個,實在是……”

蔣夫人聽了,也無法辯駁,只低頭聽著。梁掌櫃搖了搖頭道:“這些日子,我冷眼瞧著,咱們東家那個人,心地是極好的,為人也大方。只是她跟了太監,名聲上有損,就是沒法子了。我家裏頭,也是實情,若是我女兒被這樣退了親,街坊鄰居知道了,讓她以後怎麽嫁人。”

蔣夫人嘆了口氣,又問道:“日後去哪,找過了沒有?”

梁掌櫃道:“後面餘慶堂想讓我過去,也是二掌櫃,工錢……沒咱們這裏多,他們老板手裏也吝嗇的很。只是我……”

蔣夫人點頭微笑道:“我明白了。既然是這樣,我們自然不能阻攔。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,大家都行個方便就是。”

梁掌櫃低下頭去。蔣夫人又道:“東家那裏,你不要跟她說家裏的事了,只說餘慶堂重金挖你過去,你看行不行?”

梁掌櫃連連點頭道:“行。都聽您吩咐。”

一個夥計過來,拉了拉楊安順的袖子,小聲說道:“你跟我來。”

他們走到後院,尋了個角落,那個夥計原是做熟藥的,跟他熟識,就直截了當地說道:“回春堂的掌櫃的叫人找我了,說可以過去,你要不要去?”

楊安順楞了一下,搖頭道:“你去吧,我走不了。我上次打了他們的人,都結下仇了。”

那個夥計笑了一下,就說道:“安順,都是賣力氣,沒什麽仇不仇的,要是進了一家門,就不說兩家話了。在哪不是掙點錢花。”

楊安順猶豫了一下,又道:“他家……工錢沒這裏高。”

夥計道:“你這人凡事都聰明,怎麽到大事上糊塗的很。你看店裏一天來這四五個人,跟去年的情形差不太多,都是天天賠著本在這裏耗。大掌櫃還挺著大肚子,過兩天該生了,她還能依仗誰。過一陣子,東家就該把鋪子賣了。”

楊安順道:“我看不像。”

夥計道:“我前天看見牙人來找東家了,難保不是要賣。她手裏有地契,回本就行。等鋪子賣了,咱們被掃地出門,可就真傻了。趁著還有人要,咱們一塊過對面去,也好有個照應,你說怎麽樣。”

楊安順低著頭,腳尖在地上擰過來擰過去,就是不吭聲。那個夥計見他不答話,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道:“你好好想吧,過了這村,可就沒這個店了。”

楊安順腦子一片混亂,又看蔣夫人和梁掌櫃兩個人從樓上下來,都臉色不好,心裏直打起鼓來。他又拿著笤帚,在地下掃著,慢慢走近了盧玉貞,偷眼看她。見她臉色平靜,忽然心裏也定了些。

掃著掃著,突然有條胖胖的小黑狗跳到了他面前,追著笤帚轉圈。他楞了一下,擡頭問道:“這誰家的狗?”

忽然聽盧玉貞叫了一聲,“四喜。”

那條狗一下沖到她身前,尾巴搖的像朵花似的。盧玉貞彎下腰去,一把將它抱了起來。那狗也在她手裏歡快地扭來扭去,用腦袋蹭她的臉。

盧玉貞就笑道:“四喜,你長得這麽胖了,重了好多。”

她笑得十分歡悅,臉上都像透出光來,楊安順看得呆了,心裏忽然一陣刺痛,就低下頭去。盧玉貞就笑著對他說道:“這是我養的一條狗,這陣子寄在別人家。”

她往大門口望去,見顧大嫂走進來了,脖子裏的癭瘤又大了幾分,重重地墜著。她就笑道:“大嫂,你這終於有空過來了。”

顧大嫂用手托了托脖子上的瘤子,說道:“我思來想去,這個瘤子還是去了吧,做什麽都不方便。”

盧玉貞問道:“王大哥和素梅來沒來?”

顧大嫂笑道:“來了,都來了,得買些別的東西,我就讓他們先到別處逛逛去。”

盧玉貞又用手去摸了摸,見瘤子表皮更硬了,皺眉道:“如今只能割掉了,針灸怕是不大好用。”

顧大嫂遲疑了一下,見旁邊蔣濟仁也坐著,就道:“能不能……讓那位男大夫看一下?”

她就會意,叫了一聲師父,笑道:“這位大嫂脖子裏有個癭瘤。”

蔣濟仁笑著走了過來,診脈過後,又上手摸了摸,點頭道:“只能動刀了。這個不難,我們動手給你割了就是,一個時辰就好,只是得歇幾天。”

顧大嫂見他也這樣說,放了心,又有點犯難,“我們是套車進來的……”

盧玉貞道:“你們到我家裏住就是了,住幾天也沒什麽。”

顧大嫂道:“怎麽好這樣麻煩你們。”

盧玉貞笑道:“若沒有你給的那支鹿茸,方大人早就命都不保了。沖著這個,也是應該的。”

她就低頭寫了個方子,招呼了一個夥計,說道:“按這個方子取些藥,到後面三碗水熬成一碗,再熱些酒來。”又向顧大嫂道:“這都是麻藥,配著熱酒喝了,就睡過去,動刀不疼的。”

楊安順將盧玉貞拉到一邊,小聲道:“診金……”

她就笑道:“這個嫂子以前幫過我大忙的,我不好跟她要錢。”

楊安順點點頭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她洗了洗手,帶著顧大嫂進了裏面的診室,又出來對他懇求道:“安順,那條狗……能不能托你幫忙看著點,我晚上就帶回家去。”

他就答應了,蹲下身也將小狗抱起來,用臉頰蹭了蹭。

這小狗十分親人,並不害怕,嘴裏嗚嗚叫著,像是在跟他討吃的。他就笑道:“我去後面弄些飯給你吃。”

正說著,忽然小狗跳到地下,向著外頭沖了出去。他吃了一驚,連忙追出大門,卻看見小狗靈活地穿過人來人往的大街,正正地停在街對面一個人腳下。

那人穿著一件深藍色外袍,並不顯眼。他楞了一下,就俯身將它提了起來,笑道:“原來是四喜,你還認得我。長得好胖啊,一定沒少吃。”

楊安順一眼認出了方維,方維也沖他笑了一下。兩個人隔著街道四目相對。

方維慢慢走過來,站在采芝堂門前。楊安順腦子裏一片混亂,勉強開口道:“你是……來找盧大夫的嗎?”

方維搖搖頭道:“我是來找你的。”又小聲說道:“咱們兩個……找個地方說話行不行?”

楊安順有些意外,心忽然直跳起來,擡頭看著他。方維微笑道:“我……想跟你聊些鋪子的事。”他見楊安順臉色驚疑不定,又輕聲問道:“你想吃飯,還是喝茶呢?或者你選個地方。”

他看上去很溫和,楊安順想了想,說道:“街角那一邊,有個茶樓。”

他們走上茶樓的二樓,茶博士過來,皺著眉頭道:“客官,這狗……”

方維微笑著給了他一塊碎銀子,輕聲道:“我們兩個來談事,給找個雅間吧,越安靜越好。”

他們被領到最角落的一個雅間坐了。方維將四喜放在一邊,摸了摸它的頭,笑道:“別亂叫,待會給你吃些肉幹。”

他將竹簾子拉了下來,遮住了些日光。又請楊安順坐下,伸手給他倒茶。

楊安順嚇了一跳,擺擺手道:“我……我自己來。”

方維笑道:“我姓方名維。小哥你貴姓?”

他就答道:“我……我姓楊,我叫楊安順。”

方維點了點頭,微笑道:“你真年輕。多大了?”

這句話楊安順不大愛聽,他挺起胸膛道:“我都十六了。”

方維笑道:“我比你大一輪還多呢。你叫我一聲哥哥,也不虧了。若是不想叫,叫方公公也行的。”

楊安順猶豫了一下,開口道:“你是盧大夫的哥哥,那我就叫你方大哥好了。”

方維點頭,又道:“我看見你們店裏頭生意不大好。大概是我的緣故。”

楊安順苦笑道:“自從……盧大夫被人說是……就不好了。”

方維微笑道:“我是個閹人,名聲不好,帶累了你們,對不住了。”

楊安順聽了這話,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,只擺擺手道:“你……你也不是有心的,不怪你,只怪……”說完了這句,又說不下去,只好說道:“誰也不怪。”

方維哦了一聲,將茶杯在自己手上轉了一下,又說道:“玉貞……她因為鋪子裏的事,並不開心。”

楊安順道:“盧大夫面上沒什麽,在我們面前很沈得住氣。只是心裏頭估計也挺難過的。”

他越說聲音越小,忽然一股勇氣湧上來,他擡起頭來突兀地問道:“方大哥,你是真心的嗎?”

方維看著他,也鄭重地說道:“是真心的,我是打算明媒正娶的。”

楊安順松了口氣,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失落。他又小聲說道:“你不知道外頭的人,說得有多難聽多臟。我怕你不是真心的,她背了這些臟名聲,以後讓她怎麽做人呢。”

方維沒有說話,聽他說下去:“他們說你很有錢,盧大夫這才跟了你的。他們說她為了錢什麽都幹。我不信。盧大夫不是那樣的人,好些時候病人一哭窮,她就不要診金了。她吃什麽穿什麽都不講究的,我們在竈上做的飯,她就湊合吃一口,有時候忙起來都不吃。她是個心地特別好的女人,你別……”

方維搖頭道:“我不會的。”

楊安順就笑了,“那就好。”他又問道:“方大哥你找我有什麽事嗎?”

方維正色道:“安順,我大概知道你們鋪子裏的人現在想什麽,我想請你幫忙,先不要走,幫著一塊把生意撐下去。我聽了你剛才那番話,心裏明白,你是真心為她好的。這些事,她自己也許能行,可是我總覺得有人幫著更好些。””

楊安順心裏一動,說道:“我……我就是個夥計。店裏頭有大掌櫃二掌櫃,有賬房,我說不上什麽話的。為什麽只找我呢?”

方維淡淡地說道:“因為你對她,不是夥計對東家的心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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